微笑着凝望

山海(哨向)8

快走踏清秋:

8.


       这世上的人大多是喜欢八卦的,刀宗弟子们也不例外,且因着舟山远在海外,消息不是十分灵通,稍微有一点新鲜事都能让大家开开心心聊上很久。




      今儿一大早,有船打着纯阳宫的旗号来到舟山,萧阁主与方掌事带着原从纯阳静虚一脉投入刀宗的众弟子亲自来迎,言语间听得方掌事唤那纯阳宫带队之人“师父”,正是宗主首徒洛风!




      嚯,这还不得好好聊聊!到了午间,已经到处都在谈论此事了。




      “洛道长是静虚首徒,他都来了,莫不是静虚一脉将尽归于我刀宗?”




      “那可太好了,我听藤原兄说,先前静虚一脉在纯阳宫,因为宗主的缘故受了不少磋磨,等他们来了咱们这,必定不会再受那般委屈。”




      “藤原兄的话你听一半就得了,没看萧阁主和方掌事都不待见他?上次那荆空儿道长来舟山,方掌事那个热情劲儿,可是从来没见过!”




      “对呀对呀,我听说前些日子左阁主与纯阳宫谈下了一笔大生意,这次纯阳宫来人,主要就是送货来的。听说买了好多向导素,这个数!”




      “这么多!我们……我们付得起钱吗?”发出穷鬼的声音。




      无他,这缺向导的宗派,日子太难过了!刀客们想起自己精打细算买向导素的日子,猛男落泪。




      人人都说刀宗弟子尚武,常常一言不合就要动手,从武技上分出个高下,谁又知道他们心里苦哇,这没有向导的哨兵,再不打打架发泄一下,那是要憋出病的!




      “就是就是,听说岚峰山那一刀两断之势就是宗主当年没有向导安抚,控制不住精神暴动,一刀辟出来的!”




      “你胡说什么啊!宗主是黑暗哨兵,根本不需要向导安抚好吧。”




      “也是哦……”




      “别传那些没影的故事了,谁知道咱们跟纯阳这笔生意怎么谈成的啊?”




      “我听说纯阳宫给了友情价!骨折的那种!”




      “友情价啊……”刀客们想起自家宗主的嘴,沉默了。




      “……大概,或许,是看在萧、方二位的面子上吧……”




      “……纯阳宫来客小住这几日,宗主千万别说什么不该说的吧,求求了。”




      “洛道长是宗主首徒,就算听到了什么……应该也没事吧?”




      “又不是只来了他一个,同行还有位道长,船到的那天我在现场,看见洛道长对那位十分有礼,想必也是纯阳宫颇有地位之人。听说,好像还是玉虚一脉……”




      “闭嘴闭嘴块闭嘴!不要说这种可怕的话!”




      宗主,救救孩子!!咱们还想继续跟纯阳宫做生意啊!!




      ……




      去往寰宇殿的路上,洛风被师弟师妹们簇拥着,嘘寒问暖说个不停,自加入刀宗后,每人肩上还带了只鹦鹉,七嘴八舌之下简直教人错觉有些耳鸣,不禁有些尴尬地回身看向被落在后方的自家师叔。




      师叔一路上以精神力掩去真容,不欲让人探知纯阳宫掌门举动。现在师叔看起来与原本模样仍有几分相像,只年轻许多,对外自称是李宫主俗家晚辈,单名一个鱼字,现为玉虚一脉,协助师长打理些俗务。




      方轻崖原本落后几步,陪行在李忘生身边,见师父回首,忙道:“师父放心,徒儿定当尽心招待李师叔,绝不让人怠慢。”




      “李鱼”道长十分通情达理,笑道:“洛师兄与诸位旧友多年未见,今日团聚,自然倍感欢欣。贫道听方掌事介绍宗内事物,颇有一番风趣,还请洛师兄尽兴,不必顾虑于我。”




      “就是呀师兄!我看李师弟真是个明白人!”张钧兴高采烈道:“咱们刀宗招待客人一向热情,李师兄的事您只管放心便是!”




      “对呀对呀,哎呀师兄,李道长真不愧是宫主的晚辈,不管是仪态还是谈吐都与宫主有几分相似呢!”




      ……洛风简直要捂脸了,我现在只担心,回头师父叫破师叔身份,你们定会哭着喊着问,大师兄为什么不告诉我们真相。




      然而现实总会告诉人们,大部分担心总是多余的,因为比起想象中的事件,现实往往发生得更加猝不及防。




      寰宇殿前,谢云流已静静等待了许久。多年不见,最后一次分别时,风儿仍是重伤昏迷的状态,他此刻想见到风儿的心情不可不谓迫切。但最终,谢云流仍旧只是等在这里,不肯前往渡口,将风儿从属于纯阳的船只上迎下来。




      仿佛从渡口到自己脚下的这段行程有着足够的长度,可以让风儿在一路走来的路途中模糊纯阳与刀宗的界限,不去纠结那些门派之见,不必为难于任何人的去留,只在此纯纯粹粹叙一场师徒情谊。




      远处人影渐渐近了,说笑声也慢慢大了起来。谢云流的双眼掠过一众弟子,认真盯住风儿身影,半晌,他沉下脸,目光落在随行的玉虚道子面上。




      微笑倾听方轻崖讲话的李道长恰巧抬起视线,与谢宗主看个正着。




      只一眼。




      下一瞬,寒芒乍起,两道剑意轰然相撞,一道刚猛锋锐,气势凌厉至极,令万物见之摧眉,无一敢当面挫其锐;另一道浑厚绵长,宛若有千丝万缕,织就天罗地网,万物均在掌握。一者刚,一者柔,均是将剑意化用至极致,偏偏遇见了彼此,锐者不能断其绵,绵者不能缚其锐,竟在这对峙间彼此消磨,留下痕迹近乎道韵,最终齐齐消散。




      只此一次交锋,便足以令天下剑客心旌摇荡,偏偏对招之人竟都未持剑。




      谢云流冷哼一声,还刀入鞘,转身入殿。李忘生撤去面上掩饰,将拂尘收于臂弯,淡笑看一眼目瞪口呆的小辈们,飘然前行,步入殿中。




      “啊!!”楼彦惨叫一声:“竟然是掌门师叔!”




      “我刚才竟然喊了掌门师叔师弟,我竟然……啊啊啊怎能如此失礼!”张钧脸都青了,虽然掌门师叔不会计较,但是他自己接受不了!




      “我还跟师叔祖夸了半天刀宗胜景,我的表现是不是很蠢……”方轻崖垂头低语,身后拖出长长一道阴影。




      “但是掌门师叔跟师父进殿了……”箫孟呢喃:“那我们难道也……?”




      然而在场之人此刻并没有进入寰宇殿的勇气。




      颓丧的心情犹如实质压在众弟子的头顶,连鹦鹉们都读懂了空气,安静如鸡。




      “……等等,我们是不是忘记了什么。”




      “……对了,大师兄,大师兄怎么不告诉咱们……”




      “大师兄/师父!!”一群人终于想起了洛风,纷纷转头,却发现连唯一的倾听人也出了新状况。




      “大师兄这是……入定了?”




      ……


 


      那一道凌厉剑意迎面而来,洛风僵在原地,几乎以为时光倒流,自己回到了宫中神武遗迹之中。




      他并没有感觉到杀意和精神方面的攻击,这只是再纯粹不过的一道剑意,甚至并不是冲他而来,却因那凌厉无匹的气势令人胆寒,震慑之威远胜曾重伤他的那一剑。




      为这凛烈剑意所摄,洛风下意识想挡在师叔面前,想要保护师叔,就像他曾经挡在师傅面前那样,却动弹不得——师叔已从他身后来到身前,抬手以拂尘为剑,释放出出了同样纯粹的浑厚剑意。




      那一瞬间,他听见师父严厉的教训与师叔温和的叮嘱同时在耳际响起,却是同样的五个字,重叠在一起:




      “风儿,用心看。”




      看什么呢?洛风看着那两道剑意从对峙到彼此消磨吞噬,最终同归于无,他茫然立于论剑峰的风雪中,风吹着雪花在空中飞舞,折射出无数记忆的碎片。




      是师父少年时桀骜潇洒的身影,他以手中剑指向前方,傲然笑道:“这天下不平,吾以一剑荡之!”师父的剑,锋芒毕露,无坚不摧。




      是师叔施展镇山河,从神策军的攻击下护住纯阳宫诸弟子的背影,声音温柔而坚定:“明知不可为而为之,或许才是道之真谛。”师叔的剑,以柔克刚,生生不息。




      是师祖在桃花树下笑眯眯第摸摸他的脑袋:“风儿啊,学剑可是很辛苦的哦。”




      那时他还没有手中抱着的木剑高,却斩钉截铁地回答:“风儿要学!”




      是师父叼着草叶,着看他笑:“哦?风儿想学剑?为什么?”




      “风儿想和师父一样厉害!”




      是师叔拉着他的手,温柔安慰:“师叔还在,师叔一直都在,以后,师叔来教风儿剑法吧。”




      “嗯……风儿要学好剑,和师叔一样,保护大家……保护师父。”




      一粒雪花落入他眼中,是宫中神武遗迹最后的记忆,他倒下时,师父与师叔惊痛的眼神。




      “是我的心,没有修好。”山腰小屋的门彻底打开,另一个洛风迈出了门槛。




      苍白,憔悴,是裴大夫认真为他剥离的,最脆弱的那一部分自己。




      “练剑,即修心……”另一个洛风苦笑:“师父教我,执剑之人当心无畏惧,师叔教我,执剑之人当迎难而上,可我那时候……”




      可我那时候心存彷徨,竟不能持剑与祁师叔直面相对,师父和师叔都想不到,他们亲手带大的风儿,会毫无抗争之心,选择以身挡剑!




      雪落得更急,天空密布的阴云却似乎裂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。




      “我一直在追……追逐师父的背影,追随师叔的脚步。”洛风闭上双眼,倾听风中传来的,被自己忽视多年却从未间断的,来自内心深处的呼唤。




      “我……也是执剑之人!我也应当有……自己的剑,自己的道!”




      那一刻,天光大开,论剑峰的风雪,停了。




      ……




      “我说让你迎客了吗?上什么茶!”谢云流瞪着于客位落座的李忘生,今日大殿执勤的甘青阳一个哆嗦,飞快将茶盏给客上好,麻溜地滚了。




      李忘生并不说话,只抬起了右手,一只缩小了许多的袖珍苍龙正紧紧缠在上面,可怜巴巴地拿眼睛盯他。




      “……”刀宗宗主生气,刀宗宗主嫌精神体丢人,刀宗宗主恨不得一把把这玩意薅下来塞进图景里关一百年!




      玉虚子袖口轻摆,一只同样袖珍的白龙探出头来,凶巴巴地瞪了眼苍龙,下一秒就被大喜过望的苍龙扑得仰面一个跟头,两小只迅速绞成一团打闹着滚远了。




      谢云流撇开眼,装作欣赏收藏刀剑的模样,一声不吭。李忘生也不在意师兄这般作态,取了茶细细品茗。




      总是这样,一副软脾气很好欺负的样子,奸诈之徒。谢云流盯着那些刀剑,心下却忍不住想起李忘生少时的模样。




      那年师父突然收了富贵人家的小少爷做二弟子,软得像块白糖糕的小向导,连精神体都是柔嫩可爱的小锦鲤,谢云流偷偷问师父,难道您是听了何仙子的话,哨兵配向导,要给我找把剑鞘?不是吧师父,咱们黑暗哨兵生来就是利刃,小少爷这么软,我看他可兜不住。




      师父捶他一脑壳,胡说什么呢,给你鞘,那是浪费。




      哼,谢云流不服气,小少爷长得可爱,长大了想必也是好看的,又十分乖巧懂礼貌,若是剑鞘,那必是一把上好的,白玉为底镶金嵌宝的好剑鞘,我说不定就很喜欢呢?虽然我们黑暗哨兵是不需要的啦,但是有个装饰也没什么不好呀。




      然而从小少爷拿起了剑的那一刻起,谢云流就明白了,这样坚韧的眼神,牢固的剑心,李忘生绝不是什么剑鞘,而是终会同自己一般名扬天下的宝剑。




      离开纯阳之后,他有时会听李重茂说起李忘生,带着掩饰不住的嫉妒,说他身为向导,失去了谢云流这黑暗哨兵撑腰后,竟又勾搭上了别的黑暗哨兵,与那剑圣拓跋思南私交甚密,与藏剑山庄庄主叶英也来往甚密,真是好手段云云。




      他听见这话时,心道李重茂毕竟不是剑道中人,眼界太低。这世上用剑的高手便如名剑,拓跋思南与叶英喜欢李忘生,不过是名剑共鸣罢了,何须什么手段。




      在纯阳宫玉虚子以内功著称,不再有多少人谈及其剑道造诣的今天,与李忘生的剑意相对那一刻,谢云流心中其实是有些愉悦的。




      就好像发现曾经心爱的宝剑没有因岁月搁置而锈蚀,仍锋利如昔一般。




      但是他此刻仍然不想跟李忘生讲话。




      ……




      滚出寰宇殿的甘青阳一头扎进刀客堆里:“天哪,吓死我了,宗主盯着那位纯阳道长的眼神好可怕!”




      “……宗主不会是想杀了收账的,给咱们免单吧?”




      “怎么可能!洛道长还在呢!我觉得宗主不会是看上人家道长天赋不错,想把人扣下来当徒弟吧?”




      “你这么说倒不是不可能……宗主好像是喜欢这么搞。”




      “……”




      于是这日下午,当鬼山会信使到达舟山时,刀宗已经被“宗主强抢纯阳天赋弟子为徒”的八卦淹没了。




      信使听着心中大喜,谢云流如此行径,纯阳宫还不跟他翻脸?会首之计真是如有神助啊!




tbc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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